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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
  第二日醒来,顾临渊像是宿醉了一般头疼,恰好屋外又下起了秋雨。
  淋透芭蕉,浇湿络纬。
  他便不想出门筹措赈灾银子了,只想待在屋子里,等着天黑。
  苏鱼好不容易身子爽利,他一天都不会缺。
  但白日太漫长了,叫人气闷。
  他索性拾了把玉骨伞,准备上街逛逛。
  结果刚走到府门口,居然看到苏鱼托腮坐在门槛上,看外面的烟雨。
  她瞧得出神,长睫上沾了雨丝,浸润得丛丛簇簇,黑亮分明。
  怀里只抱了一柄干干净净的伞,没有带下人。
  顾临渊想起她上次的要死要活,不敢贸然亲近,只问她:“嫂嫂在这里做什么?”
  苏鱼本能地挪开了,像是还在生气:“我不跟你这种登徒子说话。”
  顾临渊连忙保证:“上次是我糊涂了,不及赔罪,还望嫂嫂海涵。”
  “我以后一定敬重嫂嫂,把嫂嫂当菩萨供,绝对不会有冒犯之心。”
  “嫂嫂若是不信,我可以对天发誓,如果我再敢骚扰嫂嫂,就让我……”
  苏鱼怕他说生说死,赶紧打断:“混账!”
  装什么有的没的?就为了在白日里同她说几句正经话?
  她扭过头去:“二弟无事便出门吧,我不挡着你了。”
  顾临渊见了她,哪里还想出门,找话道:“嫂嫂,你的口吃之症好了吗?”
  苏鱼蜷了蜷指尖,没想到在他跟前露了馅,不禁更加烦闷:“被你气的。”
  “嫂嫂在等谁?”
  “自是在等你大哥。”
  她攥着青缎伞柄,白玉般的指节在上面摩挲,叫他想入非非,又一阵刺痛难言。
  “嫂嫂何不在院子里等?风刮得斜,别把你淋湿了。”
  女子却非常固执,安静地摇了摇头:“我要他下了马车,淋不着一点儿雨。”
  顾临渊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恨,并不是为着她眼里没有他,也不是因为她爱的另有其人。
  而是她爱的这个人,根本就不值得。
  他几乎是强撑着理智,才没把夜里的腌臜事说出来,这事也有他的一半,不能叫苏鱼一块儿恨上了他。
 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,非要挑拨。
  “嫂嫂,你知道大哥为什么娶你吗?以你的家世,不应该的。”
  “因为他喜欢我。”
  “不是,他喜欢的人,是你姐姐。”
  “嫂嫂,你见过他书房里锁着的灵牌吗?一天要擦一百遍。”
  “在他眼里,你只是个替身,不对,连替身都不是,你只是他的工具。”
  “你不该喜欢他的,嫂嫂,你既然能把话说得囫囵,也不会那般痴傻,看不明白人心。”
  他一股脑说完,正担心这话要狠狠伤了她,却没等到她意料之中的眼泪。
  他以为她会哭哭啼啼,骂他胡说八道,力证她跟顾观澜生死不离。
  可是她没有,反而十分认真地审视起他,从上到下,似乎要把他的脸看得分明。
  顾临渊终于觉着有些怪异起来:“嫂嫂,你受刺激太过了?”
  “对不起,我只是想提醒你,他不是真心待你的。”
  “这里脏透了,嫂嫂,你明白吗?你干干净净一个人,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。”
  苏鱼愣怔了好久,似乎不敢相信,有一个人会心疼于她扮演的蠢笨,把真相掰成碎屑,想方设法地告诉她。
 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热忱的眼神,又像是恳切,又像是渴求,就是希望她好,希望她变聪明。
  苏鱼紧张得开始搓衣摆,一时不知以什么面孔待他,索性佯装恼怒地站起来,挥着伞柄赶人。
  “你做什么在这儿挑拨我跟夫君?”
  “见不得夫妻恩爱,和和美美?”
  “我跟你大哥哪里亏欠你了?”
  “就算他喜欢我大姐姐,也是八百年前的事了。”
  “我大姐姐的坟头草,都快比你高了!”
  她说着坟头,眼泪忽然就迸了出来,风一吹就落到了襟上,像连片的雨丝,化不开的凄楚。
  顾临渊再蠢也能看得出来,这不是一个结巴的小傻子,该有的神情。
  他突然好想抱住她,把她摁进怀里哄,就像很多次他亲眼看到的,顾观澜将她搂在身前,大庭广众,从不避人。
  可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,伦理森严之家。
  他只能在榻上睡她,却不能在院外碰她。
  顾临渊缩回了手。
  就算这只手夜夜都肆无忌惮地抚弄她,进出她最潮湿的隐秘。
  他强笑了一下:“嫂嫂,你天天哭,眼睛受得住吗?”
  苏鱼眼圈通红,比以往任何一次哭都要可怜,落到他眼里,却再无半分旖旎。
  他只觉一颗心都被她揪了起来,动作极快地,抬袖替她擦了泪。
  “嫂嫂,你这样,真是害死我了。”
  苏鱼微张着嘴,发现自己面对这样的心意,竟说不出一句搪塞的话。
  她恶狠狠地转身,坐回门槛上:“又说混账话,还不快滚?”
  “我要在这儿等我夫君。”
  顾临渊离她远了些,缩在另一边的门柱下,就是不想走,但也不敢再招惹她。
  疏雨又下了一阵,石阶上积潦落着云影,渐起涟漪。
  顾观澜回来的时候,就见到他豢养的一猫一狗,分坐两侧,齐齐看向他。
  他还没来得及怒斥那只不听话的公狗,乖巧的猫儿已经跑过来,给他撑了一把伞。
  又可爱无比地蹭在他胸前:“夫君,你回来啦。”
  他忽然很不想破坏这片刻的温情,还有苏鱼天真的笑。
  他直接略过了那个碍眼的人,一手撑伞,一手搂着苏鱼。
  二人毫无嫌隙地贴着,苏鱼雀跃地说话,顾观澜听她。
  顾临渊终于站起来,看他们自顾自地回去,没有谁在乎他的死活。
  他直接闷头冲进细雨里,往府外走去。
  今天他是真想喝点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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