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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二十八章 鬓边华
  朝臣们面面相觑,平日里在朝上都是口若悬河的人才,如今却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  如今这副场景,谁敢开腔?是得罪圣上还是得罪白思远,只在一念之间!
  “今日白某一番话或许僭越,或许有些同僚听不下去,但白某字字句句发自肺腑。长乐公主不过一个孤女,钦天监多得是人才,难道除她之外找不到旁人去?陛下与章怀太子身为兄弟,难道要非用他唯一的血脉去冒险?此去长乐公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陛下又该如何面对这天下的悠悠之口呢?我们放任不管,岂不是任由陛下落入不忠不孝的境地?!”
  若说他刚才的话有些疯癫,但如今这番话可是字字句句在理,扯着大义不放,任谁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。
  刚才还冷着的气氛终于有些许回温,大臣们纷纷道白大人言之有理,白大人思虑深远,而后彼此告辞,擦着冷汗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  他们如今要做的不过是知晓白思远的想法,既然他愿意如此直白的说出来,他们省了心思去猜,自然是觉得松了一口气。
  至于明日朝堂上会有什么结果,那都是白大人与陛下之间的结果,祸不会殃及他们。
  夜到如今这种时节,只不过带着些微的凉意,让暴露在天幕之下的人迫切的寻找一点单薄的蔽体之物的和煦。
  沈步月穿着宽大的白色麻服,额前还绑着一条宽大的白色布条,发钗尽除,跪在一个铜盆跟前,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耀着她憔悴了不少的眉目,在夜色中幻化出一种诡谲的凉意,叫人看着都要遍体生寒。
  可是这纸钱烧出来的火却真真切切的让沈步月觉得热起来。
  许是这种事情做过太多次,她的表情早已经由一开始的悲伤愤怒,变成如今的安详悲悯,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,像是在安抚在天的亡灵。
  清明前后,自然不止是大烨开始农耕的时候,更是家家户户开始祭奠的日子。因着身体和祭火大典的缘由,她的祭祀稍微晚了几天,但她觉得父王应该是不会怪她的。
  “女儿晚来了几天,父王定然觉得寂寞了。所以今夜女儿想多跟父王说一会儿话。”手中的纸钱的火光的吞噬下化作齑粉,映衬着她素白的小脸也多了一丝光亮:“最迟今年的忌日,女儿一定能在皇陵光明正大的祭拜父王,让父王看看这易主的大烨,好让父王九泉之下能得安息。这一天虽然迟来了太久,但女儿说过了,就一定会为父王做到。”
  沈传殁在九月。因为当时情况不明,连忌日究竟是那一天都搞不清楚,不过不管是那一天,再过几月之期,大烨定然会完完全全的不一样。
  “女儿如今住在明光殿。说起来从小父王就不肯让女儿来这个地方,说是怕神灵见女儿可爱,将女儿带走,女儿不懂事,从小便吵闹着要来,如今却倒是称心如意了。可是父王……如今怕是父王得了仙人青眼,先一步被他们带走了吧。”
  沈步月的声音低沉到几乎不可闻,像是女儿依偎在父亲的肩头撒娇一般,也只有手中的纸钱能让人察觉到明光殿的一丝异样。她又是在河边,火光明明灭灭的洒在河上,像是有金光揉碎了,在深沉的夜色中露出一点端倪。
  沈信这几日身子弱,本来是不愿意多下床走动的,不过今日上了朝弄得心中烦闷,于是用了晚膳便出来走动走动。又想起昨日里陈南华的提点,便正好朝着觅贵人的住处去,却没想到路过明光殿之时,便看见了这一丛丛烧起来的火光。
  他眯眼看了多时,才想起近日是清明。虽然宫中明文规定不准私下拜祭,但总有些宫婢私下里祭奠一下死去的爹娘,本不算什么大事,但他今日心情郁结,便招了手,要旁边的人去看清是哪个宫里的人这样不懂规矩。
  湖心亭里凉风阵阵,沈信身子还没完全恢复,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寒冷,对那个私下拜祭的宫婢自然是更没了好声气,好容易等到身边的侍人将人带来,他也没细看,便皱眉问道:“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?你们将人带过来做什么?难道这点小事还要让朕亲自动手吗?”
  “回……回禀陛下,并不是如此。”侍人被吓得两股战战,出气都有些不匀,好歹坚持着把话说完了:“本不应该来打搅陛下,只是这祭拜的人……”
  侍人往后看了一眼,哭的梨花带雨的沈步月便娉娉婷婷走了出来,她本是伤势未愈,脸上还裹着厚厚的绷带,只是一开口便不用沈信费心辨认,她直接道:“长乐……拜见陛下。”
  沈信蓦然睁大了眼睛,紧盯着裹得看不出面目的沈步月,似乎要将她掐死。
  她身为公主,三更半夜一身素衣,还能祭拜什么人?
  他已经对她三番五次的忍让,这人居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祭拜大逆不道的罪人?!
  许是见沈信久久没有说话,沈步月又颤颤巍巍的接着道:“最近正值清明,长乐想拜祭一下父王母妃,但是如今身份不同,又正逢皇叔龙体不适,长乐不敢贸然请见皇叔入皇陵拜见,所以……所以便想自己拜祭一下。”
  沈信眼里像是淬了毒火,他猛然一前倾身子,手上筋肉暴起,压抑着怒火问道:“再过几日,朕便要带着你们一同入皇陵拜见列祖列宗,你到底有什么等不及的?要在此时先行祭拜?”
  往常年的祭拜要比今年早一些,只是今年沈信身子久久不见好,祭拜先祖又事关重大,沈相宁无法代劳,才一直拖到了现在。
  沈步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,畏畏缩缩的往后躲,一边躲一边小声道:“毕……毕竟是祭拜我父王,长乐怕皇叔在场,未免多……多有不便?”
  “你说什么?!”沈信似乎被气得身子不稳,往前一下踉跄着就站起来了,手正好伸到了沈步月跟前,于是便也不抑制自己怒气一般的,狠狠在沈步月抱着绷带的脸侧扇了一巴掌。
  虽然有绷带阻隔,但沈信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,沈步月还是忍不住偏了头,口中有清淡的血腥味道蔓延开来,将她嘴角的绷带染了色。羽睫遮掩下,她的眼角似乎闪过一丝隐晦的狠毒,但很快被外表的慌张所代替,大张而无措的眼中很快便蓄起了水光,盈盈着哭道:“皇叔……”
  “闭嘴!”沈信或许方才那一巴掌是用力过度,这阵只是站着就一副费劲的样子,幸亏旁边的侍人过来搀扶住了他,才让他慢慢稳下了身形,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沈步月,一副恨不得能将她撕碎的样子,但是不过片刻他就冷静下来,厌烦的摆摆手道:“算了,朕还指望你这傻子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吗?回去待着吧,没什么事少出明光殿!惹了朕心烦!”
  “是……是,长乐,长乐告退。”沈步月慌慌张张的行礼,似乎是确实被吓到了,一句话说都说的磕磕绊绊的。沈信偏过头去不愿意多听,心中计划却已成型。
  这孩子,实在是留不得了!他当初便是怕如今这种情况,才力排众议也要将那个女人和她送往大漠去,若是这十几年来都像现在这般,有个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提醒他当年做下的事,岂不是惹他生厌?!况且如今这孩子长大了,更是不好控制,还住在宫中便敢做出这种事来气他,未知后面有没有人指使!不管明日朝堂上有多少人还要反驳,他也一定要把她送到河西去,最好让那场瘟疫将她带走!他连林琪楠都杀得了,难道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吗?前几年一直在大漠里让她苟活到这么大,已经是他法外开恩了!如今她敢来惹他的不痛快,便不要再怪他不顾及这点稀薄的骨血之情了!
  沈信的手紧握成拳到几乎发痛,宫人们才轻轻唤他道:“回禀陛下,储秀宫到了。”
  储秀宫,自是觅贵人的住处。
  今日之事虽然已经让他觉得烦闷,但是觅儿是总有那个能耐,让他忘记这许多烦恼的。这也是南疆女人与大烨女人的不同之处,总是这样的妙趣横生,让人乐不思蜀。
  沈信好歹打起一点精神,由宫人引着踏进了储秀宫去。
  翌日早朝。
  沈信少见的按时出席了早朝,一张脸死死的板着,大殿里的臣子们还没说话似乎便已经感觉到沈信心中的不痛快,因此一个个都察言观色,不敢行差踏错被沈信找出破绽来。
  可是如今朝中真正要让他解决的事,不过只有一件。
  领头的一位老大臣满脸难色的站出来,声音都略微有些颤抖,对着沈信道:“臣有本奏。不知道陛下对出使河西的使者人选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?如今河西状况日益严重,若不能及早出使,恐怕事情还要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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