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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一十四章 九死生
  沈步月神色如常,偏头一双冷清眼睛看着沈相月,道:“若凌公主大约是醉了,不如也跟着宫婢下去醒醒酒吧,一会儿若是殿前失仪可怎么是好?”
  说着一展袍袖坐回席上,仿佛完全没听见她说的那些肮脏话。
  她不是没有听见,而是早早就听够了。早在她还是长乐长公主的时候,父亲早亡,她还没有被送进大漠的时候,沈相月就已经惯会对她说这样的话。
  “你怎么配?”
  “你是什么身份?”
  “你现在只不过是个死了父亲的公主,你还剩什么?若不是皇爷爷还留着你,你如今在哪儿还不知道呢!”
  那时候沈信似乎已经确认要即位,昔日不起眼的王府众人似乎一下子便膨胀起来,年节宴会她虽不能多参加,但每次来都会遇上沈相月不屑的目光以及这些肮脏的话。
  她惯是看不惯她的,大概从她还只是太子府的长女开始。
  宴席上有酒,可是她腹中不适多日,怕辛辣酒液雪上加霜,白雪早早就嘱咐了她不准喝,眼前的杯子里也早已经换成了温水,埋头喝下去还能品出一丝甜味。
  可今日口中越甜,心中似乎就越苦一样,让她辗转反侧难捱。
  这点小插曲显然没能给陈南华造成什么影响,她一样的领着沈相月到处见面,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才终于宣告宴席结束,各位可自行在宫中观赏烟花。
  这就是元宵夜宴与平日的宴饮唯一不同的地方,这宴席结束的早些,御花园中会再备上茶点,邀贵人们看烟花时再坐一坐。
  巨大的花团锦簇炸裂的夜空中,红的蓝的紫的团成一团,宫中的小孩仍旧兴奋的指指点点,御花园中似乎遍地都是欢声笑语。
  沈步月这样听着,就有些恍然。她上次参加这样的宴会,还是在晋国,太子府中,昃顺慈的生日宴。
  御花园中备下的席位不多,沈步月本也不愿意跟那些不熟识的官家太太坐在一起,便自己寻了假山旁边的地方站着,身边只一个白雪,抬头能看见漫天颜色炸开。
  “公主……”白雪怯生生的声音传过来,一方锦帕递到眼前,沈步月开口想问怎么了,却有咸湿液体这时流进口中。
  “公主擦一擦吧,待会儿叫人看见了怕是不好,有什么事我们回屋再说。”
  白雪侧了侧身子将沈步月挡在外人视线之外,捧着锦帕给沈步月,眼神中都是心疼怜惜。
  沈步月这才知道自己竟流了泪,怪不得那漫天烟火的颜色好似在眼前被水晕开了一般暧昧不清。
  “……好苦。”沈步月接过白雪的锦帕,低头轻笑一声。
  好苦。原来情这一字,彼时有多甘甜,此时就有多苦涩。她从未体会过生离之苦,如今想来,却是肺腑皆痛皆苦,如同整个人浸泡在苦海,求救无门,只能看那苦咸海水将人一点点浸透。
  她虽当时走的决绝,也立志不再想那人,甚至自以为不过是离开一人,绝不会有什么不同,却没想到,这份苦楚经日之后越发醇厚,简直浸透人的四肢百骸,仿佛呼出一口气都会被自己苦的掉泪。
  若是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有尽头也好,可今时今日,就像是跋涉在沙漠中的旅人,烈日灼烧,却不知何处能停歇,何处是终点,甚至连自己会在何处倒下都不知道。
  “这是……怎么了?”
  耳边的聒噪声响与炸裂声中忽然有一个清晰的声音掺杂进来,还带着些未曾消退的兴奋与新鲜的错愕。
  白雪一欠身道:“郑少将军,我们公主稍有些不舒服。”
  “怎么了?我来看看。”郑弘轩向来是不在乎与她之间的这些男女关系的,越过白雪就捏住她的肩膀往回拉。
  却只见着她微红的双眼与逞强一般扬起的嘴角。
  她思念一个人的样子他清楚,就该是眼前这样,却比之前,要再加一点点苦涩。
  她总有些他不该问的时候,就比如眼前。
  于是郑弘轩将藏在背后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,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,道:“给,知道你喜欢这个。”
  沈步月探头去看,却是一些短小的焰火。
  这东西向来是只有那些未成年的小孩子身边乳母才有,她上了这个岁数,虽然喜欢也不好意思再去讨要,郑弘轩这是从哪儿得来的?
  沈步月抬头看他,但须臾之间便也明白了。
  知道你喜欢。
  郑弘轩是惯会这样讨她开心的。
  沈步月伸手接过来,郑弘轩又从怀里掏了火折子来给她,却没料想这人一手忽然一手摸上他的后背,方才他被沈相月一杯酒泼中的地方。
  “就知道你懒得烘干了再出来,”入手还是有些潮湿布料,郑弘轩自然是懒得带件替换衣服入宫的,那是在他眼中女子才会做的事情。
  “嗨,这有什么,冬日穿得厚,一会儿就干了。快快快,你快点上看看,我听宫里小太监说,今年出了新花色。”
  沈步月使劲拍了他后背一下,但也知道这人身强体壮,不过是一杯酒,一会儿也就干了,于是顺从的接过他手中的东西。
  “衣服还没干就乱跑,你不怕被风刮了去?”
  手中的焰火刚刚点燃,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漫天的爆竹声中听不太真切,但这句带着南疆口音的偏生听得彻底。
  沈步月抬头向着发声的地方看,就见这宫中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正笑的一脸不设防站在那里,只不过看见自己的一瞬间那表情忽然就冻住了,而后那眼神猫爪子一样的在郑弘轩身上转了一圈,像是能把他那点无所适从都逼得无所遁形。
  而后冷冷一笑道:“我说郑少将军怎么急着往外跑,原来是拿着东西急着来献宝了。”
  沈步月看了身边的郑弘轩一眼,少见的,这人有些不敢见人的低着头,那样子好像是小时候做了错事被她或是郑夫人抓个正着的时候。
  总归先打招呼是没错的。沈步月将手中剩下的焰火放进白雪手里,两手交叠,浅浅冲着觅贵人点了点头。
  “觅贵人安好。”
  虽然按照辈分来算,觅贵人算是她的长辈,理应行了大礼问候,但沈信后宫佳丽众多,总不能什么人都配皇子皇女行礼问安,因此后宫之中也都有不成文的规定,皇子皇女见到位份不高的宫嫔时,行平礼即可,若是实在是不受宠的,不行礼也不是不可以。
  “长乐公主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觅贵人似乎比她更不在乎这些虚礼,只是盯着沈步月说话,一点动作也无。但是她眼里的情绪,仿佛从第一次见面的敌意具体化了,成了攻击。
  沈步月虽然心中有些猜想,但如今这种情况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,于是一笑道:“我回来之后还未曾进过宫,算起来自上次初面,这还是第一次见觅贵人呢。”
  “是啊,我还记得,当初长乐公主可还是晋国的齐王妃,如今就已经变成大烨圣女了。”觅贵人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针锋相对,到有些像是故意给某人看的了。
  沈步月只笑笑,一旁的郑弘轩却皱了眉,道:“怎么这样说话的……”
  觅贵人一听见这话便一个眼刀杀了过去,可郑弘轩也只做没有看到的样子,一味低着头。
  到了这个时候再看不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,那就该是她眼瞎了。
  “倒是不知道觅贵人跟郑少将军认识的。”沈步月笑笑转了话题。既然觅贵人故意要让自己看到知道什么,那么不如来自己听听她的答案。
  “是。”觅贵人闻言向前一步,似乎是有些挑衅一般的看着沈步月,倨傲的仰首道:“在南疆的时候我们便认识了,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中原人。”
  “原来如此。”沈步月又看了旁边的郑弘轩一眼,别有深意的道:“倒是不知道两位之间还有这等缘分。”
  光看眼神就知道觅贵人一定还有没能说出来的话,但他们现在一个是骠骑将军,一个是新晋宫嫔,是什么可能也不会再有的了。
  只怕觅贵人不这样觉得。
  “是啊,所以方才我看见郑少将军往外走,想着我的宫殿离着最近,便招呼他去烤衣服了,他肯定是不知道给自己再预备一套衣服的,他向来没那个脑子。”
  觅贵人的眼刀一刀一刀朝着郑弘轩,但怎么看着都是黏酸带醋,浓情蜜意一般。
  “觅贵人,”只可惜郑弘轩似乎没有半点配合的意思,听到这里忽然清清嗓子开口道:“今日多谢你了,若是没有什么事情,还是回那边去吧,这等宴会恐怕你没这么多功夫来搭理我们吧?”
  觅贵人一听这话瞪圆了两只眼睛,看着就差没有叉腰质问了:“我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,那些人我什么时候愿意搭理才搭理,如今我就愿意在这里,你还管着我不成?”
  郑弘轩像是被娇妻抓住的老实相公,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,只眼神还看着沈步月,似乎在可怜巴巴的求救。
  沈步月觉得好笑,但此刻显然不能继续放任他们胡闹,于是又朝着觅贵人点点头道:“那我们就先过去了,这边稍微有些清冷呢,觅贵人也要注意身子才好,告辞。”
  说着就要转身带着郑弘轩离开,却不料觅贵人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沈步月跟前,一挑眉道:“那郑少将军给长乐公主寻得焰火,就这样放着了不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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