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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章 悲欢
  程靖寒俯身拾起发簪,簪尖扎在掌心,刺得生疼。他缓缓松开手,将发簪递给黄内侍。
  “寻个御医看看她,务必仔细了。”
  “是。”
  “让阿立进来。”
  从王府到东宫,阿立作为府中侍奉多年的侍从,也曾替郎君欢喜过。不料旁生枝节。如今再度重逢,殿下已成一国之君,而旧人所剩寥寥。他一时不知是喜是忧。
  程靖寒打量着惶惑请安的他,缓缓心神,平和道:“阿立,朕找你来,是想知道自朕离宫后宫中发生的事情。”
  阿立抬头敛目,看着他袍身镶边圆领,唯唯应下。
  于是他从程靖荣拒绝给兰兰指婚说起,一路说至兰兰为救太子妃不惜胁迫金昭仪。
  “可惜太子妃最终没能活成。”话说至此,阿立有些哽咽。
  他停顿须臾,续道:“太子妃薨世翌日,宁娘子便殁了。据说是周娘子下的毒。周娘子给她喂毒的同时自己也服了毒。被发现时两人倒在一处,已无气息……”
  程靖寒看着殿外清朗的天色,默然不语。良久,他视线落回紫檀书案,提笔蘸墨于纸上书道:“太子妃清越宽仁嘉懿,难产早逝,朕不甚感悲,特追封太子妃为皇后……”
  他笔锋一顿,接连追封周雅为昭仪,宁欢为美人。写完诏书,他盖上玉玺,挥手示意黄内侍接过。
  他靠在曲凭几上,对着黄内侍缓缓问道:“金太妃如何了?”
  登基当日,他便立穆穆为皇后,封金昭仪为太妃。
  此前程靖荣屡次试图封他生母作太后,未果。金昭仪虽享尊贵,却无太后实衔。金昭仪衔恨而无计可施。如今程靖寒上位,她只能得一太妃衔。按理她应是要闹些阵仗,然而她没有。
  因为程靖荣薨世那晚,她便发了疯。御医诊断是失心疯,再不能根治。
  黄内侍低首恭敬答道:“今服了药,人安静了些。”
  “让御医好生治着,平日看紧些,别出去惊着了人。”
  “喏。”
  程靖寒转向垂立的阿立。
  “你此后无需留在宫禁侍候了。”入宫服侍,对阿立而言意味着什么,他心中了然。左右他不缺服侍之人,何必徒然毁了人下半生?
  阿立慌地伏地拜倒,半晌未有作声。
  “好了,下去吧。”
  疲累难耐的他靠回曲凭几上。他初登基,自有一堆烂摊子要拾掇。肩上是千钧重担,他一动不动,脑中思绪却仍是不受控地纷飞。
  泰和元年三月三,上巳节。春光荡涤,长安城中的女子外出踏青赏花,一扫冬日阴霾。时近黄昏,忽逢夜雨,雨点打在紫宸殿院中,妍丽的花朵在风雨中瑟瑟。
  更鼓沉沉,正值戌时。雁儿跪在紫宸殿侧殿,竭力保持笔直跪姿。内殿门扇紧闭,烛影在明纸上摇曳,偶有缕缕沉水香透过门缝飘散。
  此情此景,她仿佛能听到内殿中床榻吱呀之声。她阖上眼,难抑抖颤。
  程靖寒随意指了她一个才人的名份,便把她近乎弃置般丢在含英殿。就在她以为他是要教她自生自灭、寂寂而亡时,他却招她来侍寝。
  负责给她沐浴的婢女奉命给她上了冰凉物什,她忍着一声未吭。到了紫宸殿她才知:所谓侍寝,招的不是她,而是旁人。
  她被要求跪在内殿门槛前不许挪动。晦暗烛火照映黯然的她。
  这样的磨折,便是要她知晓她什么都不是。
  “谁许你动的?”不知何时,内殿房门推开,着墨灰澜衫的男子走至她身前,寒气沁人。
  她脸颊酡红,发鬓贴面,眼中是对爱欲的渴求。程靖寒身后的穆穆深望两人一眼,披上外袍,无言出殿。
  一扇殿门隔开风雨声阵阵。殿内花香袭人,氤氲情欲。
  *
  沉水香未熄,她被扔到了软锦榻上,浅罗纱帐下,背脊上浅淡疤痕赫然映入眼帘。他又是一个愣神。上次未有坦诚相见,故而他不曾察觉。
  “这是怎么了?”他脱口问道。
  “马鞭打得深了,救治不及便留疤了。”雁儿意识到他终究看到了自己的鞭痕,泛着情潮的脸庞上闪过水光。
  程靖寒下意识欲追问,忽地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已不再是当年的雁儿了。他暗恨自己心软,时至今日,怎地还对她心怀悲悯?
  “可惜没打死你,最后还是落在朕的手里。”他将她翻转过来。雁儿避开他冷漠的目光,喉头一滚。
  “现在打死,也是一样的。”
  程靖寒被激怒了。他用力捏着她的下颌骨。她吃痛,却隐忍不喊。
  “你是在找死。”明明到了如此境地,却仍不肯开口求饶。
  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!这副做派彻底惹怒了他。
  于是他卸去所有温柔,残忍而无情地对待她。
  她想她许是要死了。她看着妆台上的红烛,蒙上一层细雾。
  程靖寒冷不丁地挥手扇了她一掌。
  “看着我!”他恨死了这个女人疏离的神情。她同别人在一起时很是尽兴不是么?
  眼尾终是滑下一滴泪。她眼底迷茫,仓皇地躲开视线,无声揩泪。
  窒息感沉沉压来,程靖寒掐住雁儿的脖颈,将满腔的怨恨尽数发泄。
  桎梏被解,雁儿红涨的脸庞渐渐复原。她撇过头,生生憋回所有的酸楚。她知道这泪水落在程靖寒眼中,只是矫揉造作,博取同情罢了。事到如今,她仍欲维护自己这可笑的尊严。
  “来人,更衣!”他连多觑她一眼也不愿。
  可叹自己正如那晴日阴云、春日残红,终是不合时宜。
  心底扬起冲动,她翕动双唇问道:“陛下这样有意思吗?”
  方理完衣袍的程靖寒眼神一紧,回身几步,压在她身侧,沉声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不会杀你?”
  他睥睨而视,见她不语,不由冷笑两声。
  他猛然起身对殿中内侍厉声唤道:“才人言行无状,冒犯天颜,杖五十。”
  她笑容淡然,于不经意间擦去嘴角鲜血。
  骤雨初歇,遍地残花风暗扫。今年不似去年欢,云海路长天杳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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