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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受责
  天晴澄澈,秋风渐起。暮亭居院中的菊花尽绽浓艳花容——赤若朱砂、金如旭日、白胜素雪。
  这般瑰丽的景致也只在南国才能一赏罢。雁儿立于石阶前闻着花香,静静出神。
  自伤势大好后,她便被安排于内务所,打理各位主子的衣裳器物。
  此差事乍听繁琐,实则府中几年来各人早有定例。何况她一个新来的丫头,无非是做些整理、熨贴、跑腿之事。
  她百无聊赖,闲暇时与住在一处的小苕相交甚欢。下了值,两人相互凑趣,很是自在。
  而程靖寒似乎是忘了雁儿的存在,再也没提起过。她倒也从不刨根问底,每日三餐食饱,本分做事。
  “雁儿,你把这个青瓷弦纹瓶送到宁孺人处。”正值夏秋交会之时,内务掌事分身无术,想到了她。
  雁儿唯唯接下,小苕一个眼神抛向她。
  “禀掌事,周孺人的新衣制好了,她们同住夏安居,不若奴也一道去。”
  “嗯,仔细妥贴些,别生事。”掌事的倒也不计较这两人整日绑在一起,由得她们同去办差。
  小苕喜形于色,捧了衣裙,小跑着跟上雁儿。
  “听说这宁孺人生得娇俏,周孺人姿色平平。宁孺人爱撒娇,更讨殿下欢心。”小苕脸上稚气未脱。毫无城府的模样倒让她打听到了不少消息。
  “今日初五,我估摸着殿下会去宁孺人那。”她沾沾自喜,头歪向雁儿,“若是赶巧,我们还能见到他呢!”
  雁儿笑了笑,“你又都知道了?还想着见殿下,整日没个正形。”
  “说什么呢?”小苕的脸噌地红了,“我只是好奇嘛。听说他在战场上杀伐果决,却生得如翩翩公子般。”
  “是么?”雁儿脑海中浮现了一个颀长身影,她渐渐收了笑容。
  襄王府里仅有的两名孺人皆住在夏安居,是以此地成了府里的热闹之所。
  雁儿低首站在宁孺人屋前等候,听着纷乱的脚步,门再次打开。
  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  “进来吧。”雁儿小心地迈出一步。
  “放那儿吧。”宁欢声音软糯,手随意指向条案。
  “宁孺人,郎君派人传信说要与您共进晚膳,厨房先头备了炙羊肉。”
  “唔,这天还热着,羊肉太腻味……”
  宁欢与下人认真探讨着,雁儿仔细地将花瓶放正,不料离去时被桌脚绊倒,连人带桌摔倒在地。条案的物什应声而碎。
  巨大的声响让周围人错愕不已。
  “我的姚黄!”反应过来的宁孺人起身惊道。
  她盯着雁儿,怒气爬上脸庞。
  “这是怎么回事!怎么有这么毛手毛脚的丫头!”
  雁儿亦受了惊,她缓缓爬起,跪于宁孺人近前。
  “奴婢该死。”
  宁孺人胸脯上下起伏着,手指着她。
  “来人,给我藤鞭。”
  “主子消气,不值当。”阿良低声附耳劝道,“殿下不多时就来了。”
  “怎么,婢女犯了错,我还罚不得了?”宁孺人见雁儿虽跪着认罪,表情却毫无愧意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  “那不若把她交给她的掌事管教。”阿良仍劝道。
  宁孺人斜眼望去,周孺人正端坐庭院,轻摇绢扇冷眼瞧戏。
  “就在此处,赏十鞭!”她咬咬牙,命令道。
  几个婆子应声而上,拖着雁儿跪到院中,扯了她的藕色上裳,掣住她的左右双臂,挥鞭而下。
  适才送完衣物的小苕见此吓得脸色煞白。
  “宁孺人开恩啊!”小苕不假思索地跪下求情。
  “这个又是哪里来的!”宁孺人生气地嘟着嘴。
  “小苕!”雁儿急呼她的名,小苕兀自睁着双泪眼看她,她摇头示意她退开。
  小苕不再坚持,宁孺人一心要惩治雁儿,未与她一般计较。
  伴着呼啸的风声,雁儿瘦削的背脊上立刻起了红痕。
  干惯粗活的婆子,下手十分粗重。几鞭下来,她白皙背上的鞭痕纵横交错,她微颤的双手支撑着保持跪姿。
  “啪!”,鞭子再次抽在皮肉之上,抽裂了皮肤,血隐隐现出。
  “嘶——”雁儿倒抽一口凉气。眼见下一鞭即将挥下,小苕一个箭步从后抱住了她。
  雁儿呆了,赶忙推开她,用手臂迎了一鞭。
  此时一小厮仓猝跑来:“宁孺人、周孺人,襄王殿下来了。”
  宁欢神色微变,示意婆子收手。小苕扶着雁儿跪到一边。
  程靖寒踏进夏安居,宁孺人满面春风上来问安,引着他入自己的阁中。程靖寒扫过跪地的一众人,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的纱衣。他斜眼望去,只着襦裙的雁儿被小苕微微挡着。
  他蹙蹙眉,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
  顺着他的目光,宁孺人知道瞒不过了。她委屈巴巴:“这丫头今日来送花瓶,结果打碎了花瓶不说,竟然砸碎了我的花盆,这株姚黄今年好不容易成活,妾还等着来年开花呢。”
  “是么?”他并未多置一词,“罚便罚了。让他们都退下吧。”
  宁孺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喜,得意地瞥了周孺人一眼。
  “厨房做了羊肉,可妾想着现在会不会太过燥热……”她一壁观察着程靖寒的脸色,一壁与他进了内屋。
  程靖寒见屋内侍女正忙着扶正条案,清扫满地狼藉,心念一动。
  “不拘什么都好。”他一双眉眼如古井无波。
  日斜斜西去,照入暮亭居。阁中小苕悠长的影子将雁儿的脸遮了大半。她仔细地将膏药涂在鞭痕处,还不忘腾出另一只手抹去泪珠。
  她红红的鼻尖不住抽动着。雁儿打趣道:“挨打的是我,我都没哭,你倒哭得伤心。”
  小苕放下药盒:“宁孺人看着温柔,下手可真狠。为一盆花至于么?”
  “小声些。”雁儿将衣服穿戴好,轻轻擦过她圆润的脸庞,“我不是好好的,十鞭不算什么。”
  小苕的眼睛定在她手臂的红痕之上,差点又要滴下泪来。
  “我腹中空空,饥肠辘辘。你要是心疼我呀,替我找些吃食来罢。”她急急打发小苕出去。若是再哭下去,这里怕不是要水漫金山了。
  当夜,雁儿仰躺着,并无半分睡意。她眼睛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床幔,思绪飘飞。
  掌事见她受责,免了她两天的值,让她好生休养。日上三竿,她懒懒起身,火辣辣的鞭伤让她行动略带迟缓。她系了水绿齐胸半臂襦裙,徐行几步,推开门扉,迎面却撞上了襄王。
  他头戴束发银冠,一身玄色云纹圆领袍,与他冷淡的面色形成对比。
  “襄王万安。”雁儿跪下恭敬道。
  襄王越过她,步入内室。
  “进来。”他并不叫起,雁儿只得随着他的步伐,膝行挪动,平板地甚为寒凉,她不禁一抖。
 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转身撩袍坐下。
  “你很有本事嘛,一来就闯了祸事。”
  “奴知罪。”雁儿垂首,很是诚恳。
  程靖寒随手拿起横置于盏中的银扦,认真赏玩着。
  “那条案虽窄,到底还是有分量的,你一个女子说绊倒就绊倒了。”程靖寒语气虽缓慢却蕴了冷意。
  空气凝滞,似有一阵寒风袭来。
  “你是什么人?”他停了手上的动作。
  她呆了半刻,不自觉地抬起头,径直对上他深邃的桃花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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